83岁的殷鸿福教授是中国科学院院士、著名地层古生物学家、地质教育家,拥有国际影响力。他先后倡导和开创了古生物地理学等一系列分支学科,提出了中国的地球生物学学科体系和发展战略;他领导科研团队克难攻坚,使浙江煤山被确立为全球地质年代划分的一个标准——即“金钉子”。他从小就立志于中国的地质事业,曾获科技部野外科技突出贡献奖。他扎根地学教育,用初心成就生命演化之美,在高等教育的园地里,辛勤耕耘,默默付出,谱写了立德树人、无私奉献的美丽篇章。
投身地学寻求真知
殷鸿福1935年3月15日出生于浙江舟山,在家乡读小学。1945年抗日战争胜利后,进入上海育才中学。1952年,他以高分第一志愿报考了北京地质学院地质矿产与勘探系,地质学在当时被人们视为“冷门”的专业。1953年5月26日,他在《中国青年报》发表名为《正确选定志愿,使我学习得好》的文章。他写道:“我以自己终身做一个地质工作者给祖国服务,而感到幸福和自豪”。从此,他把一颗初心交给地质事业。
1956年,殷鸿福大学毕业后,师从著名地质古生物学家杨遵仪教授攻读研究生。为了撰写论文,他在贵州山区工作时,曾发着39度的高烧,带病搜集资料。他用这些亲自收集的资料,在论文中向当时由权威定下的雷口坡组属于拉丁期的标准挑战。后来,在掌握大量第一手资料的基础上,又首先提出了华北三叠纪海侵。
1961年,殷鸿福从北京地质学院研究生毕业后留校任教,正式开始地质教学与科研的旅程。即便是在“文化大革命”期间,他依旧坚持在逆境中奋斗。在没有科研经费的情况下,他硬是从自己每月40元的生活费中挤出钱来搞一些力所能及的研究,一张35毫米的胶片要拍4页材料,每周数次到离学校很远的地质部图书馆或中国科学院图书馆去查资料,风雨无阻。在这期间他复习和初步学习了英语、德语、俄语和法语,做了几千张学术卡片,记下了几十本学习笔记,拍摄了几十卷胶卷的资料,撰写了近十篇当时无法发表的研究论文。
1978年,43岁的殷鸿福晋升为武汉地质学院讲师。社会大环境稳定了,地质研究才可能有序开展。时间不等人,他一头扎进科学的海洋里从事古生物与地质研究。由于他专业扎实,1980年便晋升为副教授。1980年3月至1982年3月,他作为高级访问学者赴美访学。在美国期间,他先后在美国自然历史博物馆、史密斯逊研究院工作,并先后在纽约科学院、耶鲁大学等25所大学和研究所讲学。当时很多人渴望出国,他的一些科研合作者极力挽留他,他都婉言谢绝了。
1985年,年过半百的殷鸿福带队赴秦岭山区工作。为了追索二叠—三叠系界线,一天,他带病爬海拔4 000米以上的岷山,下山时因体力不支,摔倒在乱石丛中,一条腿粉碎性骨折。但是依靠顽强的毅力,两年后,他又重新活跃在野外工作中。2009年,他获得科技部野外工作突出贡献奖。
1993年12月,是殷鸿福人生中最为难忘的日子,他凭着多年的研究积累,当选为中国科学院院士。在巨大的荣誉面前,他从容镇定。1994年起,他担任中国地质大学(武汉)地球科学学院院长。1996年10月—2003年7月,他任中国地质大学(武汉)校长,此外,他还当选为第九、十届全国政协委员。
将“金钉子”定址中国
从上世纪60年代初开始,殷鸿福就在贵州开始从事三叠系地层学和古生物双壳类和腹足类的研究,并取得了高水平的成果,建立了贵州省三叠系生物地层框架,并把嘉陵江组的时代定为早三叠世。
全球界线层型剖面和点(GSSP)俗称“金钉子”,是全球确定唯一的点位,作为国际地层对比的标准。它被视为一个国家地层科研水平的反映,许多学者都以争取在其本国国土上建立界线层型为荣。距今2.5亿年前的古、中生代之交的二叠—三叠系界线研究,由于是三颗断代界线金钉子之一,并且在界线处发生了地球历史上最大规模的集群绝灭,该界线的研究备受国内外学者的重视,并成为国际地质界研究的热点。
直到上世纪80年代中期,国际二叠—三叠系界线划分一直采用伍氏耳菊石出现作为三叠系的开始的观点。殷鸿福自上世纪70年代开始,就在华南广大地区开展了二叠—三叠系界线的研究。通过对国内外资料的分析研究,他认为耳菊石的地理分布具有局限性,不宜作为全球的对比标准,并在1986年于意大利召开的国际二叠—三叠系界线工作会议上,提出以微小欣德牙形石的首次出现作为三叠系开始的标志。1993年,殷鸿福以全票当选界线工作组主席,在加拿大卡尔加里召开的国际二叠—三叠系界线工作组会议上,确定了4个国际二叠—三叠系界线层型候选剖面,其中浙江长兴煤山位居榜首。1996年,他联合中、美、俄、德九名投票委员, 在国际刊物上联名推荐以煤山D剖面27c层之底作为全球二叠系—三叠系界线层型剖面和点。
1996年国际上一些人抵制煤山。殷鸿福为争取煤山剖面所在地浙江长兴县正式开放,进行了大量工作,争取了多数科学家的支持。1999年9月,国务院正式批准开放长兴县。自1999年10月至2000年11月,先后对煤山剖面进行了界线工作组、三叠系分会、国际地层委员会三轮投票,均以很高赞成率获得通过。并在2001年2月由国际地质科学联合会确认,正式树为全球层型剖面和点位(GSSP)。该成果获得国家自然科学二等奖。
殷鸿福于1983年就提出二叠—三叠系界线粘土岩火山成因说,并主张二叠—三叠系之交的生物大绝灭主要是海水进退、火山事件、地球化学异常所造成的灾变环境与生物内在演替规律相互作用的结果,并对当时盛行的球外星体撞击说提出了不同看法。
多年来,殷鸿福在二叠—三叠系古生物及界线研究方面取得了大量成果,作为主编或主编之一组织出版此方面专著7部,其中两部在英国出版,两部在荷兰出版。2000年他当选为国际三叠系分会副主席。
三叠系是殷鸿福从事地质研究的支点,殷鸿福先后在华北、祁连山、秦岭和青藏等地区从事三叠系地层和古生物研究。上世纪70年代末,通过在陕西渭北地区三叠系的研究,发现了典型的海相双壳类——正海扇等,首先提出了华北地区存在三叠纪海侵的观点。在丰富的野外第一手资料的基础上,建立了西北地区第一个海相中生界地层系统,即祁连山区海相三叠纪地层系统。
多年来,殷鸿福经过对三叠系的研究,提出了中国及东亚地区拉丁期发生过大海退。从上世纪80年代中期开始,他又率队开赴条件艰苦、交通不便的秦岭山脉及其相邻的四川松潘、甘孜地区进行三叠系研究。经过近十年的努力,系统重建了秦岭地区三叠纪地层系统,并在秦岭地区首次发现了海相拉丁阶及上三叠统,重塑了秦岭晚古生代裂陷史和印支期运动史,这些成果对于正确认识秦岭山系的地质演化及指导该区三叠系中所蕴含的丰富的金矿床的勘查具有重要的理论和实际价值。几十年来,殷鸿福在中生代双壳类和腹足类等方面做了大量的系统分类和属种鉴定工作,累计发表描述逾300个化石属种,图版80幅。
从古生物学到地球生物学的转身
殷鸿福于1982年最早向国内介绍用古生物地理论证微板块和地体的活动,组织我国地史时期古生物地理的研究,并于1988年出版了《中国古生物地理学》专著,该项成果在收集了大量翔实的资料包括1万多个物种和21.7万个计算数据的基础上,系统地提出了地史时期热、温、寒带生物区系的区别标志;论证了中国各时代的古生物地理区划,为我国板块活动的研究提供了重要的依据。1994年《中国古生物地理学》英文版由牛津大学出版社出版后,在国际古生物学学界引起了高度重视,国际著名期刊《科学》发表书评予以高度的评价,2000年该书获湖北省自然科学一等奖。
从达尔文、莱伊尔时代开始,地质学界和生物学界一直以渐变论占主导地位。上世纪70年代末,美国学者提出了持生物演化突变观的间断平衡论,殷鸿福于1982年撰文向国内同行介绍这一演化理论。他认为这一观点符合科学研究的量变到质变规律,并结合自己多年来在华南二叠系、三叠系研究中获得的大量实际材料和证据,于1988年作为第一作者出版了《地质演化突变观》一书,从地质事件及古生物演化角度论证了地质历史中的突变性。著名科学家钱学森曾两次来信与他探讨问题,并指出:“地质演化突变观说明了马克思主义哲学的正确性。”
殷鸿福主编的《扬子及其周缘东吴—印支期生态地层学》,是我国第一部生态地层学专著。该书提出了为盆地分析服务的一整套生态地层学理论和方法,并成功地应用于扬子区二叠—三叠系的实践。他系统地提出了应用古地磁、构造、沉积、地球化学、古生物地理和古气候进行古海盆的活动论复原方法,并以秦岭和华南为对象探索活动论的古海洋恢复和盆地演化。
古生物学不能光盯着大型古生物,而忽略肉眼难以分辨的微生物。大规模的微生物活动会对环境产生重大影响。事实上,地球刚开始形成的时候没有氧气,正是因为微生物的活动,才使空气中的氧气逐渐增多,使高级生命的形成成为可能。煤、油、气资源,碳循环,海洋赤潮和湖泊污染都与微生物有关。上世纪80年代末,殷鸿福首先将地质微生物活动与矿床学结合起来,主持了微生物成矿的研究。经过多年来的实践,提出了生物-有机质-流体成矿系统的理论体系。
基于生命与环境相互影响的认识,殷鸿福主张把传统古生物学与地球历史环境联系起来,把生物和其所生存的环境的相互作用作为研究对象。他带领团队,从1982年开始有计划地开展了生物地质学方面的研究。1994年,他发表《生物地质学》一文,明确提出要“走生命科学与地球科学学科交义的道路”,以地球环境与生物的协同演化为主攻方向。同一时期,国际上兴起了地球生物学,把它作为地球系统科学的一部分、是由地球科学与生命科学交叉结合形成的新学科。它与地球物理学和地球化学一起构成了研究地球系统三大物质运动(生命、物理和化学)的学科体系。殷鸿福的研究工作与国际接近同步。2008年,生物地质学研究项目启动26年后,获得国家自然科学二等奖。在此基础上,他又带领团队继续发展新兴的地球生物学,提出了地球生物学初步的学科体系。
由于在生物地质学和地球生物学方面的先导工作,受国家自然科学基金委员会的委托,2005—2006年组织了两期“生物与地球环境协同演化”的双清论坛。他的团队相继入选基金委“国家创新研究群体”和“生物地质与环境地质”高等学校学科创新引智基地。目前,殷鸿福巳完成了中科院地学部委托的“地球生物学”,进一步正在或即将进行“深部地下生物圈”和“极端环境地质微生物”的学科发展战略研究项目,旨在带领团队,继续发展新兴的地球生物学。目标是发展具中国特色的地球生物学,依据中国占优势的地层学和古生物学,以及新兴的地质微生物学,形成在国际上有创新特点的地球生物学学科理论和方法体系。
实干彰显“美丽”风范
殷鸿福在教学和科研中,不管山有多高,路有多远,都要亲自到野外考察。他常对学生们说:“科学是实事求是的,我不亲自去野外考察,怎能拿出充分的证据让别人相信我的论证呢?”他到过世界屋脊、茫茫戈壁、云贵高原、西南边陲、秦岭山区、南海之滨,他住过帐篷,也住过条件极差的小客栈,他吃过许多常人难以想象的苦,他的足迹踏遍了祖国的山山水水,这一切都是为了收集宝贵的第一手资料。
创新是科学研究的源泉。渊博的知识、开放的思想、勤奋的工作,使殷鸿福具有不断创新的动力。上世纪80年代,殷鸿福刚从美国访学回国时,在没有科研经费的情况下,仅靠科技处拨付的5000元资助,组织十几位专家白手起家,团结奋斗,进行古生物地理学研究工作,最后出版了《中国古生物地理学》这一在国内外具有重要影响的研究成果。
殷鸿福深信:十年树木,百年树人,教书育人是教师的天职。在地质教育方面,早在1964年初他就与人合作出版了我国第一部《古生态学教程》。他曾先后担任了原地矿部古生物学课程指导委员会主任和教育部地球科学教学指导委员会主任等职,积极倡导古生物学及地质学的教育改革。
殷鸿福作为院士,多年来坚持给本科生授课。除指导了一批又一批的大学生外,他还培养了约50名博士和硕士。殷鸿福在培养研究生时,总是身体力行、言传身教,并十分注意选题的前沿性,使学生一开始就站在较高的起点。在研究过程中,他一方面要求学生重视野外地质实践以掌握扎实的第一手资料,另外又能放手让学生自己去“闯”,以培养学生的创新精神,最后他严格把关,对于一些细小的学术问题都从不马虎,以培养研究生的严谨的科学作风。
他对于所审阅的论文、申报表、履历表等,一贯要求务实,力戒虚报、浮夸,不讲情面,尤其对自己的学生,以此在群体内树立老实人不吃亏的风气,抵御社会上急功近利歪风的侵蚀。他认为,搞科学研究,就要从一个一个的词抓起,来不得半点马虎。
目前,殷鸿福已先后培养了5名长江学者和国家杰出青年科学基金获得者,有的先后担任了国际地球生物学会主任委员会委员、国际牙形石协会主席、国际三叠系分会副主席,3个国际IGCP项目的主席等职务。2人获得全国五一劳动奖章,2人是全国优秀科技工作者,1人入选了万人计划科技创新领军人才,5人获得了国家自然科学二等奖,1人获得全国首届创新争先奖。2人成为全国政协委员。
随着科学技术的快速发展,仅靠科学家单枪匹马地奋斗是难以获得成功的,科研群体的建设成为科学家成功的关键因素之一。2004年和2011年,在他和同事们的共同努力下,学校成功申报地质过程与矿物资源国家重点实验室、生物地质与环境地质国家重点实验室。他所在的 “地史古生物学”团队,2008年入选国家教学团队;所在的“地质学教学团队”2018年入选“全国高校黄大年式教师团队”;《古生物学》《地史学》《地貌学与第四纪地质学》入选国家精品资源共享课。他领衔的科研团队自2001年来,三次以唯一或第一单位荣获国家自然科学奖二等奖。
殷鸿福从不摆院士的架子。连续多年来,他都会给地质学专业的大一本科生讲授《普通地质学》这门课。许多本科生在听完殷鸿福院士的《普通地质学》后都这样评价,“他讲课十分严谨、细致,并且对学生特别热情”。他还一直是《科学方法论》全校研究生课的一名主讲人,深受欢迎,被邀在武汉诸高校演讲。
“973”项目及国家重点研发计划项目负责人、国家杰出青年科学基金获得者、教育部长江学者、“万人计划”入选者谢树成教授的本科、硕士和博士论文都是殷鸿福指导的。他协助殷鸿福开展微生物成矿研究,并主持了四次国际地球生物学会议,现任该学会三位主任委员会委员之一。谢树成说:“在研究上,殷老师最显著的特点是思路开阔,勇于开创新领域。”
童金南是生物地质与环境地质国家重点实验室主任,他也是高考恢复后首批考入中国地质大学(武汉)的大学生。1982年,他开始在地大攻读硕士研究生,成为了殷鸿福的“开山弟子”。“老师的人格魅力和科学精神对我的求学以及今后的为人师都影响深远,他是我的一盏明灯。”童金南说。出生于1983年的宋海军,2003年被中国地质大学(武汉)录取时,对于地质、古生物等是陌生的。殷鸿福院士为新生们主讲《普通地质学》课程,让宋海军找到了方向。宋海军至今都清楚地记得殷鸿福在课堂上说:地质科学,是开启地球奥秘的钥匙,我们就是要找到这个钥匙。正是在殷鸿福的大弟子童金南的持续培养下,宋海军攻读博士学位,到海外留学,留校任教,目前已经成为专业领域知名的年轻教授,是国家优秀青年基金获得者、教育部青年长江学者。王奉宇是90后,他从小就喜欢收藏各种石头,2014年填报大学志愿时,就毫不犹豫地报考地质学专业。从2015年下学期,他就选定宋海军作为“导师”,在假期自动出野外,发现了稀见的三叠纪腕足动物化石新属种,发表于国际学术期刊上。不久前,他入选中国大学生2018年十大年度人物。从殷鸿福到王奉宇,四代地质人,时间长度跨越了近70年,“接力”谱写了一曲薪火相传地质之歌,在校内外传为佳话。
殷鸿福一直关心学生的学习和生活,他经常助学,彰显名师爱心。这些年来,他向学校捐助的奖学金共计42万多元。此外,他还多次向不同学生和组织进行了捐助,他还向学校图书馆捐献一大批极具学术价值的外文书刊。
殷鸿福不仅努力从事地质教学与科研工作,还投身到科学普及工作中。他是武汉自然博物馆名誉馆长,多次担任各种科普活动和竞赛的顾问、评委会主席等,每年都会到大中小学从事科普讲座,累计达数十次,广受欢迎。他出版的《寻找恐龙的伙伴》《生物演化与人类未来》等科普书,曾二次获奖,有的还再版。在他看来,科学普及与科学教育、科学研究同等重要,参与科普工作,也是院士肩负的责任和义务。
回首六十年的治学之路,2018年度全国最美教师殷鸿福有太多的感悟。他经常说道:“问道务须争朝夕,治学切忌急功利。”这一方面是对学生们的勉励,另一方面也是自勉。在教学与研究的道路上,他是意志坚定的攀登者,他总是把登上的山顶作为开辟新路的起点,一步步从宇宙洪荒的地球深处走来,使自己由沙粒逐渐演化成民族的脊梁。(地大之声记者陈华文 徐燕)